我们知道,对于封赏功臣,光武帝刘秀是从来不小气的,但有时这也让他很头疼。从古到今,论功行赏、赏罚分明,这都是人主最重要的一门必修课,他们在享受权力乐趣的同时,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麻烦。当年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后分封列侯,就被诸将争功闹的鸡飞狗跳,最后还是淡泊名利且深通人性的张良帮他协调,这才解决了大麻烦。而刘秀当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,好在他手下也有一个行事低调而不争功的"张良",这才让他省心不少。
刘秀的这位"张良",就是东汉开国名将,冯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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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异字公孙,颍川父城人,从小性喜读书,尤好《左氏春秋》与《孙子兵法》这类的兵书,其军事理论水平甚至还在耿弇、吴汉二位之上,只是此君从来奉行"低调做人,高调做事"的行为准则,所以往往让大家忽略了他的存在。直到刘秀平定河北后,准备将全军的兵士做一个分配、让诸将自领部曲时,士兵们却突然异口同声的表示愿做冯异的部下。这时大家才发觉,原来刘秀身边藏了一个如此出色、如此关键、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,于是诸将开始反思,开始羞惭,开始打心底里敬佩冯异。可以这么说,分兵事件的发生,提升并完善了刘秀集团整个指战员体系的作战素养与团队氛围。这就像一个公司必需有它的企业文化一样,一支军队同样需要有它的优良指战作风,这就是它横行商场战场的不败基石,这就是团队的力量。
其实,在这之前,冯异是作为刘秀的秘书与侍从(主簿)出场的,他主要负责给忧愁的刘秀宽心,给犹豫的刘秀信心,给落难的刘秀关心,这就是一个贴心人与知心人;直到刘秀在河北开始攻战,冯异才开始被作为一员战将使用,被派到河间国招收义兵南下合攻邯郸,在这期间,冯异的带兵准则只有两个字:"整齐"。他的兵打起仗来,无论是进是退都极有章法,攻坚冲在最前面,行军则走在最后面,而且绝不与其它部队争道,以免爆发不必要的冲突。乱世中的兵难免有些军纪上的问题,但只有冯异所部从来没有过一次扰民行为,这是一支真正的威武之师仁义之师。而当每次打了胜仗,其它将军都坐在一起论功争赏吹牛皮,冯异却总是笑呵呵的走开,找一棵大树坐下来,安安静静读书自省,颇有一副"名利于我如浮云"的样子。旁人奇怪问他,冯异便笑:军功乃将士们一齐拼死打下来的,一人之功,又算什么,又有啥好争?就像我冯异之于大树,一木岂能成林?
所谓"恩自上出,非为酬功。"所以刘邦最恨韩信恃功求王,并因此心中起了杀机。而冯异这番故意退避,却正给诸将树了一个政治好榜样,其用心之良苦,刘秀又岂能不知?
这样,久而久之,冯异在军中就有了一个雅号,叫做"大树将军"。大树底下好乘凉,跟着冯异干好处多多,因为他从不会抢部下的功劳,也从不会跟任何人发生冲突,他是真心诚意带领整个团队一起成长,所以他总能给予伙伴们莫大的信任度与安全感。这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,就有如磁石,让几乎所有将领,都对冯异亲信有加,以之为贴心伙伴;也让几乎所有士卒在邯郸城破之后,都表示愿意归属于大树将军的帐下,以之为知心领导。
图:作家冯骥才在祭祀自己的祖先大树将军冯异
刘秀少时所读《尚书》中有一句话:"汝惟不矜,天下莫与争能;汝惟不伐,天下莫与汝争功。"刘秀真的很欣赏这样的冯异,低调而稳重,让人无比放心,于是在北上亲征流民军之前特意便拜其为孟津将军,驻守黄河孟津渡口,防备洛阳三十万更始大军,并特意交待冯异说敌众我寡,不可轻举妄动。然而冯异这次却突然一反常态,大大的高调了一回,竟自己创造机会,使一招反间计,轻松打破了中原战场的僵局。
冯异之所以能使出这招狠计,在于他对人性与权谋的深刻理解,他看准了在洛阳守将之中,有一个致命的薄弱环节,那就是舞阴王李轶与大司马朱鲔之间的矛盾与利益冲突。
当年,正是李轶与朱鲔合谋,害死了刘秀的大哥刘縯,两人可以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呢?
这个矛盾,正是来自于李轶的弟弟李松。当初,更始帝刘玄为绿林军所立,但他心知自己因人成事,手底下并无嫡系班底,便开始拉拢南阳豪杰李氏兄弟,以制衡绿林力量,所以他才派李松率军去攻打长安,后来又在李松的支持与建议下迁都长安,并封了一大堆同姓异姓王以平衡各方势力。
刘玄与李松的这些举措,身为绿林军智囊的朱鲔当然是都不同意的,但是没办法,迁都长安后的刘玄已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绿林军的控制,于是朱鲔反对无效,并从此被踢出了核心领导层。刘玄将李松一口气提拔为丞相,又将朱鲔的大司马之职一分为三,以宛王刘赐为前大司马,外戚赵萌为右大司马,剩下只给了朱鲔一个左大司马;然后又毫不留情的踢他出朝,遣去关东协助舞阴王李轶守卫洛阳。
然而,刘玄这些目光短浅而自私的政治花招,除了激发绿林集团与南阳豪杰之间的矛盾,除了将自己陷入政治上的孤立,其他没有任何意义,同时也害惨了李轶。
李轶在洛阳虽然位高权重,但日子并不好过。首先,他要代表更始政权,去提防刘秀,与之明争;同时,他还要代表刘玄与南阳李氏,去监视朱鲔,与之暗斗。而刘秀与朱鲔这两个牛人,可有哪一个是好惹的?所以李轶根本没有能力与自信同时搞定这两个人,他唯一的生存之道,只有联合一方去对抗另外一方,除此之外,死路一条。
当然,反过来说,朱鲔的处境也是一样。他与李轶,明着是一团和气,实际上已经暗潮汹涌,这种微妙的关系一般旁人是看不出来的,只有刘秀与冯异这样的权谋高手才可以。
想清楚这些问题后,接下来冯异要考虑的,就是在李轶与朱鲔间选谁做为突破口了。这才是这招反间计的重中之重,选对了势如破竹,选错了则一切皆休。
在经过彻夜的苦思之后,冯异决定选李轶。
为什么选李轶不选朱鲔?有李松这一层,李轶不是跟刘玄的关系更深么?而且刘縯之死也与南阳李氏的突然反水有莫大的关系,他怎么可能倒向刘秀一边而背叛刘玄呢?
答案很简单。人要钓到鱼,就要像鱼那样思考。你想,李轶身为刘縯的旧部,已经背主求荣了一次,而朱鲔则始终效忠刘玄,加害刘秀兄弟那只是各为其主之故。所以论反复无常,显然李轶这样的政治投机分子更有经验,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自保而再玩儿一次无间道。前段时间赤眉军西入关中而李轶没有出兵阻拦,就足以证明李轶已经在为自己想后路了。
读史至此,小生一声叹息。刘秀之权谋,柔和宏大,气势磅礴,乃帝王之智;冯异之权谋,迅捷精确,低调华丽,乃英杰之智;刘玄之权谋,毒辣阴鸷,锐利散乱,乃奸雄之智;三相比较,高下立见。
武勃一路丢人丢地,如今手里只剩了一万多兵,他哪里还敢跑去逞能,但没办法,他是河南太守,守土有责,朱鲔的官儿又比他大,无奈只好壮着胆子前去一试。
可是没想到,武勃这边军队还刚准备出洛阳城,冯异的大军就已从孟津出发渡过黄河,一个多时辰急行军三十里,恰好在士乡聚这个敌方堵住了武勃,武勃被冯异打了个眼冒金星不知所以,赶紧掉转头就往洛阳方向跑。
士乡聚距离洛阳城东门不过数里,武勃军本来随便一跑就可以撤进城里了,然而李轶此时却来个了闭门不纳,见死不救,眼睁睁的看着武勃被乱刀砍死在洛阳城下,随同还有五千多更始军也被冯异军收了头颅,扬长而去。
冯异大喜,看来,一举拿下洛阳的时机到了!
于是,冯异在征战之余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文学水平,写了一封文采斐然的劝降信,派人偷偷送给李轶说:
"愚闻明镜所以照形,往事所以知今。昔微子去殷而入周,项伯畔楚而归汉,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,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。彼皆畏天知命,睹存亡之符,见废兴之事,故能成功于一时,垂业于万世也。今长安坏乱,赤眉临郊,王侯构难。大臣乖离,纲纪已绝,四方分崩,异姓并起,是故萧王跋涉霜雪,经营河北。方今英俊云集,百姓风靡,虽邠岐慕周,不足以喻。李兄诚能觉悟成败,亟定大计,论功古人,转祸为福,在此时矣。如猛将长驱,严兵围城,虽有悔恨,亦无及已。"
说得好,更始政权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团结,绿林赤眉,内忧外患,刘玄焦头烂额,灭亡不远;而刘秀这边最大的优点就是团结,现在在黄河以北,无论是南阳、颍川故将,还是燕赵、河内豪杰,甚至土匪流民,都被刘秀推着心置了腹。两相比较,高下立见。
李轶一看这信,感觉很有道理,不就是叛变嘛,这我有经验啊!但转念一想,我跟刘秀有旧仇,我投降了他会不会翻旧账啊,于是写了一封信回要冯异转达给刘秀:"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,结死生之约,同荣枯之计,意气情孚,肝胆相照。今轶守洛阳,将军镇孟津,俱据机轴,千载一会,思成断金。惟深达萧王,愿进愚策,以佐国安人。"意思无非说当初南阳起义,就是自己和刘秀两个人最先谋划的,他们这是生死之交,哪里会有隔夜仇,刘縯之事那就不要再提了,以后双方还是一条心,来为世界和平贡献力量。
冯异一见得计,大喜,遂决定赶紧试试效果,他只留数千人屯守孟津,而自领大军挥师西北,攻破太行山险隘天井关(又名太行关。在今山西晋城县南太行山顶,因关南有天井泉三所得名。形势险峻,当太行南北要冲,历代为兵争要地。)拔上党两城,迫降其更始守将,为河内扫除后顾之忧;接着又挥师东南,进入河南郡,拿下成皋以东十三县,招降更始守军十余万。而李轶果然按兵不动,坐视冯异在自己眼皮底下四处攻城略地、抢走了一大片从河北进攻中原的滩头阵地。
另外一边,朱鲔闻得败报,大怒,乃直闯舞阴王府,质问李轶:"今刘秀主力北上,河内空虚,大王不趁机攻取,反坐视冯异纵横驰骋于大河南北,连下我郡县城池,而不发一兵一卒以驰援,此为何意?"
李轶笑道:"大司马此言差矣,郡县诸守将战而不利,与我等何尤?今我军据洛阳而守,西有赤眉,北有冯异,东有张步,南有刘茂,乃四面环敌,职守重大,岂可轻出而驰援它地乎?"
朱鲔说了半天也说不动李轶,还以为他胆小保守,无奈恨恨而退,转而去找河南太守武勃,叫他赶紧整顿兵马,攻击降叛,夺回失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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